刘英冬

作者、编剧
已出版短篇小说集《故事里没有答案》
微博@庄博一禅师

听书人

“那天也是这样。”

 

“什么?”对于未曾预料的语句信息,即使内容再简单,人也会对其准确性产生疑问,这是再自然不过的思维路径。此刻我正倚靠在破庙大门旁的土墙上,整理着此次出行收集到的轶闻传说,那女人的声音忽而响起像是块砸在冰面的石头,既清晰却又使人感到困惑,困惑的是,为何要将这石头砸向这片初次到访的冰面。我于是停下手头的工作,抬头望向神龛那侧墙边上的女子发问,以确认其对话目标正是我本人。

 

“我是说,那天夜里这庙里也是两人,一个坐在你的位置,一个坐在这儿。坐在你那里的正是我本人,而坐在这儿的则另有其人。”女人直视我疑惑的目光,继续说着,伴随那不容质疑的语气,声量也跟着大了一些。

 

“抱歉,我不大理解您的意思。”

 

“地点、人物,这句话并不复杂。”

 

“当然,您的话平铺直叙,无论是句式,还是其承载的信息都称不上复杂,我不理解的地方在于,我因错估脚程不得已才夜行荒郊,偶然途经此庙见内有篝火,三叩庙门无人回应这才进到庙里,等进来才瞧见您正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怡然吃着果脯,我也并非对您来历真有兴趣,想着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,随口聊聊罢了,可您却只是将视线洞穿我的身体,彷佛我只是一团无色气体,对我的种种话题不予理会。我刚刚就在想,这人不可貌相,说不准这姑娘是个闭口禅的修行者呢,我不理解的地方便在于此,您竟然为了我这么个陌生人,主动开口破功了。”

 

“嗨,堂堂男子汉大丈夫,怎么长了这么小个心眼。 ”

 

“这和心眼大小没关系。”

 

“那我的故事你听还是不听?”

 

“故事?”

 

“不想听?”

 

“什么故事?”

 

“狐妖的故事。”

 

嘶。我倒吸一口气,一手拿起稿纸,另一手指弹纸面发出一阵脆响,随即说道,“三十七篇,单就狐妖这个题材我此次采风便收集了三十七篇。你们这里是有个狐狸洞吗?怎么轶闻传说同质化如此严重。”

 

“哎,为什么就不能是确有其事呢,狐妖善变化,不同故事版本只是其不同面貌的不同演绎罢了。”那女子一边说着,一边挤眉弄眼,吐出口中果脯,许是吃到了酸味。

 

“不排除这样的可能性。”我答,随后从怀中掏出镇石,压住一张空白稿纸,铺开笔墨抬头又说,“姑娘不妨讲讲看看,不白听你故事,我是游走乡里的听书人,奇闻轶事,乡传野史,十文一则,童叟无欺。”

 

“十文?”

 

“够买不少果脯蜜饯了。”我见她手指交错仰头望着天花,像极我小时做算术题的模样,忙补充回答道。

 

那女子听后嫣然一笑,双手在身上的紫青色纱裙上抹了几下,似是因为沾上不少口水与果糖的缘故,纱裙颜色变得深一块浅一块。她的嘴巴像野猫般微微嚅动几下,然后清了清嗓子说,“那天也是这样。同样的时间,同样的地点。我逃到这儿时,庙里已然有人点起炉火。”

 

“逃。是有人在追你?”

 

“事实上应是没有的。但就我当时感受而言,某种切实的危机的确在向我迫近。”

 

“某种切实的危机。”我重复那女子的话,并尝试补充完整的因果关系,“正是这所谓的危机导致你在三更半夜来到破庙。”

 

“没错。那天是这样。”

 

“那天是。今天呢?”

 

“今天。今天是那天的延续。”

 

那女子含混跳跃的叙述模式,让故事的本来面貌难以被打捞,我停笔对那女子说,“你知道吗,故事之所以成立,是因为它是建立在真实之上。”

 

“我只是想随便讲个故事,怎么还较真起……”那女子侧过头神色困惑地看着我,“不对。怎么就非得真实。我们听的那些戏本不算故事吗,那些个神仙们腾云驾雾,在你眼里就真实了?”

 

“神仙有七情六欲,有穿戴模样,有习惯,有思想,这部分是。腾云驾雾,就是我所说的,那之上的,随便什么都行的东西。是了,应该说是局部真实。”

 

“我哪里知道,我的故事哪部分属于局部,哪部分属于局部以外,你也没个标准啊。”

 

“没这意思。我说的真实不是一种标准,它是一种感受。”

 

“一种感受。哎,够麻烦的,加钱啊。”那女子的眉毛拧在一处,像个厌学的孩童般嗔怒道。

 

“先讲讲看,我需要更多具体的细节。”

 

“这样。”那女子垂下头,沉默片刻,然后吸了吸鼻子说,“我的父亲本是井陉县的粮商,那天要带我们回阳泉省亲,未想遇见山贼。我当时吓坏了,见护院与山贼们打作一团,自顾自地逃跑,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和家人们走散了,于是独自一人在山野间兜兜转转,时间越来越晚,夜色织成一块厚重的绸缎将眼前一切盖住,我在林子里什么也看不见,心里怕极,忍不住又跑了起来,越跑越怕,越怕越跑,一路被荆棘枯枝在身上挂了不少口子,当时顾不上,也是事后才开始疼的,哎,万幸最后能发现这座破庙。”

 

好,渐入佳境。我在心里想,视线扫过那女子,见她的裙摆上竟真有几处破洞,只是如果按故事里说的,受荆棘枯枝所损,缺口应呈条状,而不是现在这样,像是一只只黑洞洞的眼睛随风眨动着。

 

“当我推开门进到庙里时,才发现庙里有个书生。”那女子眯起眼睛,一副认真回忆的模样,她一边说着,一边伸出右手指了指自己所在的地面,“他就坐在这个位置。”

 

“书生。”

 

“就是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,头上扎着个青色方巾,穿着身蓝色长衫,瘦瘦高高的,双腿盘坐,右手袖子向上挽起一些,拿着本旧书在看。明白?”

 

“再明白不过了。”我点头应着,心里却不禁发出一阵苦笑,狐妖的故事里,书生总不会缺席。

 

“我当时心里慌张,站在庙门处再回头看,那些参差的树影彷佛像是正在挥舞爪牙的鬼怪,便也顾不上考虑眼前这书生的意见,只是自顾自说了想要借宿的打算,然后一个人缩在你那面墙的位置。”

 

“三更半夜,你一个妙龄女子出现在此,那书生不觉得奇怪吗?”

 

“奇怪,当然奇怪,他问题比你还多,而且一个连着一个,他问我夜宿破庙的原因,我如实答,与家人走散一路逃亡的遭遇。他说我身上衣服的口子不对,不像是趟过荆棘林的模样。我当时不理解他话里的意思,说可能自己走的比较小心。他又说,井陉县距阳泉近一百八十里路,快马加鞭尚需两日行程,况且太行山路难走,你和父亲往年都留宿在哪里啊?这些都是父亲一手安排,我哪里了解,自然答不上来。他见我语塞,说自己刚刚想起来,娘子关因驻防调整要暂时封关,你和你父亲这几日应是去不到阳泉的。难道井陉那里事先没消息吗?这我更是答不上了,心想什么事啊,这一路上的遭遇已经够惨了,怎么还遇上了这么个奇怪的人。和他说话,简直比拆孔明锁都要复杂一万倍,越想越是委屈,一时没忍住,哭了起来。”

 

由故事中的人物来指出故事的破绽,那些破绽似乎就自然消失了,我这样想着。庙外忽而风起,庙门被风吹打发出吱呀声响,林木间枝叶彼此摩擦,声势宛如如江河涛涛。

 

“起风了。”我对那女子说。

 

“好事好事,大雨就要来,和那天一样。”那女子边说边起身走到神像前,背对我着问,“这庙,你可有发现什么地方不大对劲。”

 

进庙之时我的注意力全在此人身上,后来则专注于整理文稿,并未发现此处有何不妥,听她这么一说,我不自觉地抬头观察起四周环境。

 

这座庙应该有年份了,整体土木结构,灰瓦覆顶,隐有天光可见,四壁亦密布裂痕,看得出荒废了许久。如果说不对劲的地方……是了,便是这里了。这庙里供奉着一尊二郎显圣真君,全身泥塑彩绘,色泽历久弥新,神态栩栩如生,工艺法式在我这样的外行人看来也是相当不俗,出现在此处实在是突兀。

 

刺啦。雷电闪过,庙内刹那如白昼,我只觉双目一阵刺痛,忙将视线从神像上移开。

 

那女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,她转身看着我说,“发现了吧,说不定这里有一尊真神呢。”

 

“好啊,愿二郎真君保佑你我都能平安。”我笑着应她,随后用手揉捏着眼窝,等待双目痛感渐渐散去。

 

外面的风又大了一些,穿过山体、溪涧以及植被发出了类似人的哭号声,遥远且难以被理解。庙门也在狂风的拍打下晃动的更为剧烈。

 

在我的想象中有某个难以形容的事物在庙门外反复徘徊,它既无法走进,也不愿离开。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拍打着门扉,然后毫无时间概念的等待着,等待着里面的人心甘情愿地走出来。是了,说不定,我们真的正被二郎真君所保佑着。

 

“反正那天,道士是这样和书生说的。”

 

“道士是这样和书生说的。”我复述了一遍她的话将其语意重新连接回故事的脉络中去,“好,所以故事里还有其他人。”

 

“没错。我当时哭得厉害,庙外雨也下得厉害,那书生却仍是咄咄逼人,又问了许多刁钻问题,直到道士来到庙里。”那女子讲到此处,外边恰好雷声滚滚,紧接着雨水砸在地面发出劈里啪啦的清脆声响。

 

“什么样的道士?”

 

“有四五十岁吧,跛脚,身材壮硕皮肤黝黑,发髻被风吹得半开,一脸乱须,腰上悬着把短小的桃木剑,灰色的道袍被雨水浸透,水顺着衣襟沥沥啦啦的淌着。我见得道士不多,也不知道这人扮相能否算是标准。”那女子边说边用两只手比划着。

 

“倒是没什么问题。”我点头应着。

 

陈旧的门闩终于抵不住门外的风雨而彻底断裂,庙门大开,风雨灌入,篝火明灭不定,地面沉积的杂草以及我的那些稿纸被一起卷到半空,我不禁发出惊呼,直到视线聚焦,发现门外除去稠密的黑便只剩下连绵的雨后才缓缓定下心神。

 

我在庙里找到一根拳头般粗细的圆木,重新抵住大门。另一边那女子已帮我将散落的稿纸重新回收叠成一摞。

 

“谢谢。实在是失礼。刚刚吓坏我了。”我收下稿纸,挨着那女子在篝火旁坐下,“了不起,你竟一点也不怕?”

 

“那门闩瞧起来便是一副早晚要断裂的模样,终于啊,我倒是因此松了口气。”那女子依旧站在那里,微微仰面思考片刻后继续说,“好了别分心,说回那故事。”

 

“要说什么来着,啊,道士,那道士进了庙便拉住给书生说要给他算了一卦,书生没拒绝,我甚至觉得他一直在等这个道士的到来”

 

“他在等道士到来。难道他早知道道士会来?”我对此深感困惑,忍不住问道。

 

“这就不知道了,我知道的是,在道士进门的那一刻,屋里的气氛发生某种变化,那种变化我想正是来自于书生。”那女子在我面前盘腿坐下,像是在慎重挑选着用词,一字一字缓慢地回答,“总之我大体上能够感受,那是得偿所愿的情感。”

 

我沉默不语,只是听着。

 

“道士从怀里掏出一沓卦签,手捏剑诀,口中默念经文,一时间周围狂风大作,那破门闩也跟着嗡嗡作响,似乎是有些真才实学的。只见他掷出卦签,随后腰间桃木剑飞出剑匣,翻转几圈被他以右手接下,随后剑尖直指向我,几个卦签也有序落回剑刃之上。”

 

此人会是一个善于讲故事的人,当她想叙述时,那些细节似乎都能够随她差遣,我仅仅是做到这点,便用去了很长时间。我这样想着。

 

“结果呢?”

 

“那假道士,竟然诬蔑我是狐妖。”

 

终于,故事来到正题。我提笔想着,手腕微微有些发颤。

 

“庙里一共就仨人,我也是没办法,只好对着那书生辩解:臭道士这话讲不通的,我要是狐妖,你如此气人怕早被我害死一万遍了。那道士却说;这是因为这二郎庙有真神庇佑,寻常妖魔当然是不敢撒野。”

 

“这话不可证伪,确实难以自辩。那书生信他了?”

 

“当然信了,那道士掏出一张银色狐皮,说是前几日刚杀的妖狐,那书生看见吓得脸色发白,掏出大把银票请那道士护他连夜回家。假道士本来就是为了钱财,自然心满意足的带着书生离开了破庙。”

 

我茫然看着那女子,见她停了下来许就没再说话,不禁问,“这就完了?”

 

“可以完,也可以不完,这是一个节点,关于我看见的故事,已经结束了。”

 

“你看见的故事,已经结束了。”我复述那女子的话,表达问询的意思。

 

“还有我听说的,关于这个故事的后续。”

 

“听说,听谁说?”

 

“听镇上人说,似乎还有官家的布告文书,就在那天夜里,那个道士死在了山上。”

 

“你回过镇子?”

 

“说好的,局部真实。好了故事结束。”

 

我愣在当场,许久后才终于回过神来,心里想着的,却是那女子一开始说过的话,“狐妖善变化,不同故事版本只是其不同面貌的不同演绎罢了。”

 

雨一直在下,均匀的覆盖在每一种可能之上。我想我大概知道该如何记录这个故事了,大概。

 

END.


北方心事

记忆里一次与你分别的时刻。


那是在一段上坡路,我们并肩向远处望,街道上汽车尾灯连成了线,连入天空,视线开始在空虚间涣散,一切没有焦点,你和我说,我们望不到尽头了。


我默默点头。


彼时天色灰暗,可能在下雪,或是有雨,或只是阴天而已,总之是天色灰暗。空气也凉,人们都穿着冬装,行动迟缓,相互交谈时,能被看见,语言会化作白色的气,纠缠升腾。


我说我该走了,谢谢你来送我。


你笑,笑容依然温柔,说要保重,然后把背包递还给我。

我接过背包,没有动,还有些话想说。


一旁等待的出租车司机开始按喇叭,我猜他大概见过太多离别场景,因而对此深感厌倦,喇叭频率很快,嘀嘀,像一些时刻,一些我心脏飞速跳动的时刻。老师让我交作业我说没带,学校运动会400米的后半段,把写很久的信交到你手里,你闭上眼睛睫毛像蝴蝶翅膀,这些时刻,我心跳很快。


最终我还是上了车,想说的话没有说,我觉得来日方长,总有机会说。可其实过了那个时刻,我便不记得自己是要说些什么了。


我坐在出租车副驾,音乐电台在播放枪花的Don't Cry,司机向我抱怨着一些生活中的小烦恼,我敷衍点头,视线在后视镜上,对你逐渐模糊不见的身影行注目礼。又看见街边有人群在庆祝些什么,嘭,烟火从平地升起绽放。


后来我去了哪里?我忘了,但我始终记得那座城市,记得北方,记得你,一切不会有太大的差别,就如同我一生离开的每一座城市,错过的每一个人,本质都是一样,生活有太多部分是重叠的。


我需要靠一些细节去甄别,可往往细节最先遗失。这真让人难过。


没办法,对于不完整的记忆,我只能想办法去填补,最后画面总会定格在一场烟火,即是我从未完整的看过一场烟火。


也许没意义,也许没必要,这不是你我最后分别的时刻,这只是你我无数次分别中的一次。可我依然珍重,我觉得人世每一次分别都应当受人珍重。

 

人与人间,多奇妙,像落叶,于树梢坠落盘旋,相遇有时,分别有时,几番轮转,会有一切尽在掌控的傻念头,可直到忽而风起,彼此走失的彻底,方知命运离奇。


就算嫦娥,也一定想不到,最后一次看烟火,是后裔搭弓引箭射落的百里霞光,你说对吧?


END

匿名来电

凌晨,办公楼里仍亮着零星几盏灯火。一个男青年套着一件宽大帽衫正坐在电脑前。这时手机响,青年低头看了眼,是陌生号码。


喂?

喂。

谁?说话。

嗯。

啪。青年挂断了电话。


电话又响,青年低头看,还是那个号码,再次接起。

嘛呀你?

刘先生?

对我是,您哪位,有何贵干?

我想想……


大哥我这边加班呢,有什么能直接说吗?

您今晚可能要死。

去你妈的,有病是不是?大晚上的,有病是不是?

您先别急,我理解您的不理解,实话讲我也很困惑?

操,你大晚上不睡觉来拿我找乐子,你还困惑?你到底是谁?

对不起,我是一个杀手,因为职业要求,我不能告诉您我的名字。

你是什么?

杀手,一个杀手。

新骗术?

唉,如假包换。其实按正常流程,我不该联络您的,可出于内心的困惑我又不得不这么做。眼前算是给您一个自救的机会,只要您能说服我,这个活我可以不接。

有意思,你倒是比那些冒充公安的骗子有创意,这样吧,你先说服我,让我相信你是一个杀手,我就陪你玩这个游戏。

刘白,35岁,家住远大绿洲3栋1405,新婚,从事广告事业十年,现任职一家初创公司的创意总监,投篮惯用手是左手,走路右脚鞋带要比左脚更容易松开,不能吃辣但配上醋能吃一点……


你等等。

实话讲刘先生,您是我接过最轻松的一单生意,大概打个照面的功夫,我就能让您结束掉这段糟糕的人生旅程。

你等等。

凌晨三点是deadline,您还有十五分钟,先把手头的PPT放一放吧。

你在看着我?你在哪里?

成熟点,别问那些不可能得到答案的问题。

可,你为什么要给我自救的机会?

我以前也搞广告,后来经济不景气,这才转行,一方面是觉得广告人不该害广告人,另一方面是价格因素,您的单子太便宜,于我而言可接可不接。


present,提案,说服你,人为刀俎,我为鱼肉,没办法的事情。

很好,是这么个状态。


我觉得你不能杀我,出于five point。你事先给出了两点,其一广告人不该害广告人,good insight,很温情也很动人。其二价格因素,非常好,收益率是绕不开的话题,那我再补充三点,首先,我是这个公司的创意总监,是公司的支柱,我死了公司会倒,让上百家庭因我一人陷入困境,不仗义。

我看过您的案子,至尊珍品,传世臻藏,醇熟优享……诸如此类文案,实在不高明,您怕是不容易影响到这家公司的兴衰。

你也做过广告,创意流水线,模板化需求,戴着镣铐跳舞没办法的事情。

您继续。


第二,我也有家庭,新婚燕尔,情意正浓,你此时动手,我妻必悲痛难当,杀一人如杀两人,不仁慈。

据我观察,您夫妻二人自婚礼洞房至今,已然三个多月没有过性生活了。

唉,事业上升期嘛,一天到晚坐在工位上,压力那么大,睡觉时间都没,哪有心思想那个 。

实在可怜,您就快要说服我了,继续加油。


最后一点,公司是初创团队,人事管理不正规,为督促团队努力,我在工位上装了三个隐形摄像头,实时联网,动态捕捉,且高清像素,你若动手,无论手段如何高妙,势必会被其记录,我这么廉价的单子,实在不必以身犯险,不划算。

好,实在是好。

怎么说?

恭喜您刘先生,好好活下去吧。

嘟。电话被挂断,传出一阵盲音。


刘白浑身脱力的瘫软在办公椅上,心中却涌起从未有过的兴奋,他觉得生活似乎有些东西不一样了。是了,他更珍惜自己眼前的生活了,自己似乎一夜之间彻底长大了,是个男人了。


他拿出手机,打开通讯录,凌晨三点,在家中熟睡的妻子,在酒局应酬的合作伙伴以及那些久未谋面的朋友……他不知道,这份喜悦又有谁能同他分享。活着真好,但可是啊。


他默默自语着,任由疲惫混着夜色将其再一次吞没。

太行故事·河神

我的邻居是河神,这是只有我知道的秘密。

 

在村民们眼中他只是一个不善言辞,深居简出的老人。可我见过他的真实面貌,一切并非如此。

 

我们村子位于太行山黄崖底,荒远幽深。我每天都要走很远的山路去镇子上课。事情约是发生于我小学三年级的冬天。

 

从村里去到镇上要需绕过一条绵长河道,我那天睡过头担心迟到,见河道结冰,有了抄近路的念头。 

 

我从未这般试过,所以格外小心。整个人趴在河岸边,双脚缓缓向下探,冷风卷起地面的积雪拍打在我脸上,又痒又疼。我继续向下探,双臂发力,身体悬空。因为身材矮小的缘故,直至双臂完全抻开,我的双脚才将将触到冰面。还未来得及踩实,我的手指便因河岸湿滑意外脱力。

 

刺啦。我听见一阵脆响,身体失重下坠。

 

冰凉的河水将我包裹。我下意识想呼救,口鼻顷刻间呛满了水,身体不断挣扎,却只是不受控制的下沉,浑身被碎冰刺的生疼,就在我两眼发黑,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,我看见河流深处有一团银色的光团正迅速向我靠近。

 

等我再次醒来,发现自己被挂在一棵光秃秃的树枝上。我从未这样俯瞰过大地,只觉头晕目眩,随即哇的一声哭了起来。

 

“小子别闹,摔下来我可不管。”一个稚嫩的童声自树下传来,我循声看去,见到一个比我还要矮小的娃娃。

 

我那时怕极了,没多余心思深究,只是冲他哭喊救命。

 

只见那幼童哈哈大笑,就地轻身一跃,便飘然至树枝高度,伸出右手捉住我的衣领,然后于空中脚步点踏,似拾阶而下般潇洒写意。

 

他我将轻轻放在地上,拍手说道,“今日天气一般,也就只能晾个半干了。”

 

我摸了摸身上衣物,发现确实湿潮,想起了此前落水经历,不禁问道,“是你救了我?”

 

“不然呢。”他反问。

 

眼前这娃娃实在奇怪,明明是个小不点,说起话来却一幅大人模样,这么冷的天气,只穿着一个红色肚兜,我想他也许和我一样家境贫苦,便脱下外衣披在了他的身上。

 

他没拒绝,任我替他穿好衣物。我比他高出许多,那外衣在他身上,几乎要垂到地上,他点了点头看着我说道,“你小子还算有孝心。”

 

我心中不忿,也板起脸模仿大人模样说道,“你本事虽大,可也没必要这么说话作弄我,我这人有恩必报,命不会让白救的,你且留下名号,改日我登门……总之以后你有麻烦我肯定也会帮你忙的。”

 

他歪起头打量着我,随后扑哧一声笑了起来。

 

“笑什么?”我问。

 

“小子真认不出我?”他说。

 

“我们认识?”我定睛看那娃娃,只见他头顶两个嫩黄犄角,双眼炯炯有神,圆脸大嘴,笑容娇憨好似只浣熊,可我绞尽脑汁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何时认得这么个娃娃。

 

“咱两家一墙之隔,虽然我不常出门,但也总是见过几次,刚刚还夸你有孝心呢。”他右手拈着光溜溜的下巴说道。

 

“小娃娃你睁眼说瞎话,村里拢共没几户人,哪个小孩我没见过……”

 

“哈哈哈,我是你家邻居何伯。”

 

“何伯?”邻居何伯明明是一个满脸沟壑的老人,眼前这滑溜溜的小娃哪有半分何伯模样。

 

“我是河神,这便是我本来的模样,”他似乎看出我心中的疑惑,继续说道,“我也奇怪,不知为你竟瞧得出我的真身来,无怪乎你认不出我了。”

 

这话实在离奇,可我想起他刚才的神通又不得不信服。是了,他一定是神仙,所以才能上天遁地返老还童。

 

“河神大人,你是神仙的话想必不会怕冷吧,还是把衣服还我好了。”我穿着潮湿的单衣浑身发抖,不好意思的问道。

 

“傻小子,我这就带你回家换身衣物。”河神哈哈大笑,扯起我腾空而起。

 

朦胧的水汽裹着我穿越云雾,我向下望去,见阳光在大地投下瑰丽虹彩。这一次,我似乎没那么害怕了。

 

因为性格孤僻,我在村里没什么朋友,印象里河神作为何伯的时候也是一样。那次相遇后,我便把他当作自己的朋友,总去找他玩耍。

 

他会带我去冰河上溜冰。有时河面没冻实,他就使法术,让河流静止,站在上面像是站在海绵上,柔软滑弹。我们会在上面比赛,看着谁滑的更快。他这个小娃娃手短腿短,只要不耍赖,其结果自然是输多赢少。

 

他会带我去寻觅那些早已消亡的河流。他小小的手掌抓着我的手,走在干涸的河床上,告诉我大河的来历,以及他执掌河水时的风光往事。这些故事让我感到难过,因为属于他的大河已经不复存在了。

 

他会带我去到很高很高的大树上看风景、掏鸟窝。大树比云都高,能看见太行山的腰腹与脊背,树上的鸟蛋也大,比从前我爬树见到的那些大上一倍。我们在树下捡柴火烤鸟蛋,鸟蛋很香甜,一点腥味都没有。只是河神从不让我多吃,每月去一次,一次只能吃一个,他说只有这样鸟儿才不会离开大树。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,这样的道理我以前从没想过。

 

我们也会带他去到一些好去处。去山坳里的秘密基地看小人书(其实就是以前无意发现的石洞),去二郎庙的供桌上挑贡品(但很快被他以影响天际关系的名义所制止),去李叔田地里偷玉米。河神个子小,从玉米地里走过根本看不见身影,以前我还被李叔逮住过几次,有了河神入伙,每次都无声无息。等李叔来年发现收成不对,还以为是田地里来了鼬獾。

 

时间走过去,四季有四季的趣味。

 

我逃课愈发频繁,河神劝过我,可我实在不喜欢学校。镇上的孩子们总会取笑我的穿着,取笑我的矮小。但其实我心里明白,他们取笑我的原因只有一个,我不是他们。

 

班主任是城里来的女孩,人很好,也很负责。她为我旷课的事情走了很远的路,一路问,一路摸到了我的家里。

 

我回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。老师正和我的父母在门前交谈着。父亲黑着脸,要冲过来揍我,老师赶忙拉住他,神色严厉的说,“不管怎么样不能打孩子,先沟通,沟通。”

 

父亲干笑着不说话。

 

老师走到我面前蹲下问,“刘小树,你最近为什么都不来学校上课。”

 

“不想去。”我答。

 

父亲在那边又扬言要揍死我,老师摆了摆手又问我,“为什么呢,总要有个原因吧。”

 

“就是不想去。”我依然这样说道。

 

父亲再忍不住,径直冲了过来,像拎小鸡仔一样把我拎起,冲进了屋子。

 

大门关上时我隐隐听见妈妈对老师说山路难走,要和村长一起送她回去。老师之后又说了些什么,我都没能听清,因为父亲已经抽起藤条将我逼到墙角。

 

我不希望老师能来救我,反倒希望她快点离开。因为我不希望有人看见父亲揍我的样子。

 

“你自己一个人,每天在村子里偷鸡摸狗到处野,以为我不知道啊。”父亲一边抽打一边质问我。

 

成年人看不见河神,这让我与他们从起点上就无从沟通。

 

“你天天胡闹,丢的可是我们的脸。”

 

当小孩未必是件轻松的事。

 

“咱家世代都是穷农民,你要是不好好读书,这辈子也走不出这座大山。”

 

大山里村民淳朴,生灵可亲,还有神仙天天带我玩耍,有什么不好,我就想一辈子住在这里,才不要走出大山。

 

父亲每抽打我一次,就要骂上我一句,每骂上我一句,我就要在心里顶上一句,很快他打累了,也就扔下藤条回自己的房间喝酒去了。

 

我拥有丰富的挨揍经验,所以并未产生多余情绪,只是默默在身上擦了些猪油就去睡了。

 

第二天,我依旧没去上课。我来到河神家请求他带我离开,离开家,去到大山深处生活。

 

河神第一次拒绝了我。我还想耍赖,却看见悲伤的情绪从他小小的身体向外溢出,弥漫在整个房间。

 

我听见了河水流动的声音,眼前水雾升腾,房间里似乎真的有一条大河在奔涌。

 

他告诉我,他实在羡慕我。因为我是一个有家的人。有家的人,才有资格谈离开。他没有家了,便也无从离开,他的家早已经干涸了。

 

我不理解,只是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脑袋。河神没说话,带着我最后一次飞了起来,这一次他把送到了学校。

 

那以后,我的河神邻居彻底从村子里消失了。

 

再一次听见他的消息,是第二年汛期村长带回的消息,他说红石河决堤,在下游发现了一个溺亡的尸体,经认领,是我们村的何伯。

 

何伯没有亲属,尸体便就地在异乡掩埋了,村里所有人都在感叹他悲惨的际遇。

 

只有我由衷为他开心。因为那条红石河,河神曾带我去过,那是他掌管的流域,那里曾经干涸。

 

后来,外面的人开始频繁进到山里,山里的人则纷纷开始向外出走。村里的青年们成群结队到大山外务工,寻找所谓的财富。

 

村子里只剩下老人与孩子。一切愈发清冷,我也比从前更孤独,但却不再为此感到难过。因为我知道,我唯一的朋友找到了自己的家,他获得了恒久的快乐。

 

我也因此而快乐。

 

-END


我的战争

他们又来了,一户一丁,今日是最后期限,总要有个结果。

 

我将头发一点点梳至头顶,听见娘的哭喊声从院子里传来,手腕一抖,漏下了几绺。这样似乎还好看些,我心里想着,随即用一块酒红色的方布把头顶的发束包裹成髻。

 

爹这个年纪,若跟他们走,与送死无异,娘如此伤心自是无可厚非,可大姐呢,她那阵阵抽泣声又是何故?

 

打我记事起,她在家中就不怎么受待见,姐妹间有了争执矛盾,爹娘都会无条件站在我这边责怪她,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,也要先让给我,除非是我不喜欢的,吃剩玩剩下的,才轮的到她。她就这般无怨无悔吗?

 

我褪去身上衣衫,看着镜中自己,肤色暗黄,胸脯平坦,实在是没什么女孩模样。哎真是恼人,可是,又还好如此。我怀着矛盾的想法,费力的将白色布条环绕身体缠住胸部。

 

我可没大姐的气量,自从有了幼弟后,爹娘对我的宠爱就开始转移,我心里可是恨极,他们教我凡事要谦让,要学会分享,可凭什么啊了,是因为他小?还是因为他是个男孩?

 

我换上父亲浅灰色的布衫,咬牙切齿的系上腰带,挽起衣袖将手腕露出。

 

所以呀,我才不会哭,对此也一点都不难过。

 

我将昨日在市集买的木甲套在身上,背起行囊,忽然想起了私塾的夫子,得知我今日所作所为,迂腐如他,想必会摇头晃脑的称赞些之乎者也仁善孝悌之类的废话吧。

 

可其实,我为的不是这个,再来一次,我也未尝有勇气做这个决定。

 

木兰,你爹就要走了。娘的声音里有愤怒。

 

我将双手抚在门扉上,深吸一口气,不论情愿与否,我知道推开门的那一刻,属于我的战争,就要打响了。


似是故人归

“我回来了。”

时隔多年再一次见到李志他这样说道。

首先你我应有这样的共识:记忆究竟以何种方式存在,又因何可靠?闭上眼,往事是一杯接一杯的酒,覆有火焰,亦有冰雪。红鸢、青竹、黄唐、干岁……乍一看姹紫嫣红,实则边际暖昧。所有味道都被彼此渲染,一口昏沉,一口朦胧, 你说你想起什么,其实什么都未曾出现。我要说,记忆决不可靠。

所以关于那天他所提出的种种论据,我均无法证伪。


当时正晌午,天气闷热,我站在树荫下抽烟,像是一艘沉船 ,一点点的向阴影里沉没。

我身旁有个卖艺的,背着个音响,音响里在循环播放着巴赫的十二平均律,人站大太阳下面,手里拢共不知道拿了几个球,不停的用红布遮掩然后再展示,眼看着那些球时而三个,时而变五个。

“你这是干嘛呢?”我看了一根烟的功夫,实在忍不住,问了这么一嘴。

“卖艺呢。”那人回答。

“这算是个啥才艺? ”我追问。

“当代艺术,你懂不懂啥是当代艺术。”那人忽然热情起来。

我赶忙把头转开,假装什么都没听见。这话不好接,估摸我回答啥他都能讲上半天。可天太热了,我并不想和谁讲上半天。

“我这个作品,叫记忆。”他重新低下头默默说道。

我用余光又偷偷瞄了那人一眼,只见那红布遮掩又掀开,一会儿三个球,一会儿五个球,不禁点了点头,“嚯,真了不得。”

这时从对街迎面走来一个中年男子,消瘦,光头,边走盯着我瞅,眼神里有引力,将我向阳光里拉扯。

我见他瞅我,也不甘示弱,回头直勾瞅着他。

作为一个北方人,我已经有了与之一战的准备。

提气弓背,正准备来个野马分鬃,他先开口了,没头没尾的那么一句。

“我回来了。”

我先是一愣,紧接着露出“原来是你的笑容”,这是作为社会人的基本素养,随即身体松弛下来,伸出右手和他握在一 起,大脑高速运转搜索关于这个光头的信息。

葛优,徐峥,孟飞,成昆,虚竹…

“我啊,李志。”他主动提醒。

“啊,是,我知道。”我尴尬的笑了笑。


李志,他这么一说我有点印象,好像是认识,同学吧,小学同学初中同学来着。


“岁月不饶人呐。”我望着李志的光头感叹。

李志:“误会了,不是脱发。“

我:“嗨,没内意思。

我连连摆手仰面大笑,可眼睛还是忍不住盯着李志脑袋瞅。

说实话我真没见过这么亮堂的光头,一般人的光头顶多完成个漫反射,可瞧人李志的,镜面反射,真了不得。

“我出家了。”李志补充道。

“噢。”我有片刻错愕。对于和日常生活有距离的词汇,我们的理解能力也会相对疏离,每个人也许都有过类似体验。

“去少林了,你应该知道的。”他语气忽然沉下去,看向我的眼神也开始承载重量。

应该,不是,怎么就应该了呢,这世上又有什么事能够称得上应该呢?我应该富有,更应该快乐,可谁又应该来帮我兑现呢?我觉得这词不行,爱用这词的人也都不行。

“我那时说过的,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呐。”他眼神愈发沉重 ,落在人身上,甚至有了刺痛感。


来者不善。我向后连退三步,提气弓背,还是准备打个野马分鬃。


“2005年,合金弹头速通赛,明明我才是冠军。”李志本来沉下去的声音忽然又飘起来,视线从我身上挪开落在天空中的某朵云上。

我:“你等一下,什么玩意儿?”

“合金弹头速通赛!我才是冠军! ”他发现我竟毫无印象,情绪激动。

我问一旁卖艺那人,“他说的什么,你听没听懂?”

那人一边玩球一边回答,“回忆就是个球,想不起来算了。

我点头称是,朝一旁李志摆摆手手说道,“我不记得了,你说你是你就是吧。”

李志不知何时点燃了一根香烟,望着远方虚空幽幽说道,“ 阿弥陀佛,果然,你们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痛快承认的。”

我:“我们?”

李志:“你,小张,小王,小李。” 

我:“嚯,都什么来头?

李志:“你们四个当时在学校无恶不作,号称什么四大天王 ,这些你也没印象?”


我抬头,见枝叶细密摇摆将阳光分割,支离破碎的投射在我脸上,一些片段隐约浮现,操场上微风荡漾,几个少年并排坐在双杠上身影模糊,“有那么一点。”


李志:“我在游戏厅被你抢过无数次游戏币,每次你们只要在,我就只能站在你们身后看你们玩。”

我:“嗨。都是开玩笑的,小孩子嘛,懂什么呢。”

李志右手隔空一掌拍向我身后的大树,我感受到澎湃气息奔涌而过,身后大树咔嚓一声断裂倒了下去。

“少林大力金刚掌,看没看见?少他妈说点废话,往事不可追,但欠我的那校冠军游戏币必须要还。”

“不是,到底什么是冠军游戏币啊? ”我胆战心惊的问。

李志:“合金弹头竞速赛的冠军奖品!硬币上采用了千禧年微雕技术,正面是97拳皇八神庵的隐藏必杀搓法,背面是不知火舞的……同人作品!”

我:“就这么个玩意?”

咣当又是一掌,又一颗树倒下了。

“你……给我点提示吧。”我腿一阵哆嗦,颤巍巍的坐在了马路牙子上。

“还四大天王呢,像什么样子。”李志在我身旁坐下,声音重归飘渺虚无,“这次回来最先找到的是小张,他给出了属于他的解释。”


小张,北方多闻天王-现生物科学家。你只是忘了游戏币放在哪里。


小张:“你知道吗,每一只松鼠都会在秋天的土地中埋藏下无数橡子,但直到一整个冬天过去,他们也再挖不出曾经埋下的全部橡子。”

李志:“什么意思? ”

小张:“没什么意思,就问问你知不知道。”

李志:“我不知道,噢,明白了,你觉得是我自己忘记了冠军游戏币的位置?”

小张:“不一定,我只是提出一种看法,都不一定的。”

李志摇了摇头,走到小张办公室的一面墙壁前,端详起墙壁上挂着的一张巨大图表。图表上面有着密密麻麻的时间标注 ,李志沿着数字一路向下看,身体渐渐下蹲最终在末尾处的一长串数字前停下。“个十百千万……嚯,可真有你的,你这时间尺跨度有2600万年。”

小张走到图表前,熟练地用手指指出了一个位置,“2005年 ,这里,你找不到冠军游戏币的那一年。” 

李志趴上一看,果不其然,正是2005年。

小张:“2005年我过的也不痛快。那年超级女声,一整个夏天,我动员全小区居民绐张靓颖投票,可还是没整过李宇春,小小年纪就让我吃足了求而不得的苦。”

李志:“李宇春怎么了,我看李宇春就挺好,冠军实至名归 ,和我一样。”

小张:“算了,说了你也不懂,我曾是魔兽世界贴吧十级会员,我不该受这种委屈。”

李志:“这张表上2600万年的时间跨度是什么意思?”

小张:“周期性物种大灭绝。”

李志:“什么玩意儿?”

小张:“每2600万年会发生一次地球生物大灭绝事件。”

李志:“呦,那您算下来还要多久。”

小张:“这事儿和你我都没关系。”

李志:“怎么就没关系了?”

小张:“我们的灭绝发生在身体内,我是因为李宇春夺冠,你是因为找不到冠军游戏币的位置。你和我,都已经不是自己了。


小王,西方广目天王,现任某小区门卫。游戏币也在找你。


小王:“你有没有想过,其实冠军游戏币也在找你。”

李志:“多新鲜呐,一个游戏币,是长脚了吗?”

小王:“我说的找和你说的找不一样。”

李志:“哪里不一样。”

小王:“我做保安这些年,发现了一个挺神奇的现象。就有些业主吧,总爱丟东西,可一旦把信息挂上这个小区的失物栏里,没过几天东西又会自己在家里出现。”

李志:“好嘛,都自己回来了。”

小王:“你先别乐,我说的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。这物件和人不同,它们是没有时间这个概念的,时间困不住它们。 当你发现一个东西不见了,其实不是它不见了,而是因为你的时间动了,而它没动,停留在了那一刻时间,所以你看不到它了。等它想动了,它就会再次在时间中出现,你们就能够再次相遇了。”

李志将信将疑的看了看小王,又看了看门卫室外的失物招领栏,“那按你这说法,我应该去哪等冠军游戏币找回来?”

小王:“你从哪来?”

李志:“少林?”

小王:“不是,我是说你这个人,从无到有,出现的地方, 你从哪来?”

李志:“那不记得了。”

小王:“你到哪去?”

李志:“不是,和我到哪去又有什么关系呢?”

小王:“嗨,不好意思,职业习惯。没关系没关系,你没事好好琢磨琢磨,你到底从哪来,等你想明白,回到你来的地方,冠军游戏币一定就在那里等着你呢。”


小李,南方增长天王-现独立音乐人。游戏币一直都在。


小李:“听过卡农吧?”

李志:“听过吧。”

小李:“听过就是听过,没听过就是没听过,你在这吧什么吧啊。

李志一来气,咣当一掌,把小李的电子琴绐拍稀烂。

小李:“不是,哥,咱有话好好说,动手就见外了。”

李志重新坐下,“听过。”

小李:“那你知道什么是卡农吗?”

李志:“你说说看。”

小李:“其实卡农是一种谱曲形式,说白了就递推一个声部叠加演唱,和计算机的递归一个道理。当然实际上,递推节奏,声调降调,也都可以,只要符合循环重复的逻辑,它都能成为卡农。”

李志:“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呢?”

小李:“巴赫曾给腓德烈大帝写过一本曲谱叫作《音乐的奉献》,其中记录了十首不同形式的卡农,极尽数学排列组合之可能,但所有的谱都不完整,留下了空缺,像是一个刻意为之的谜面,我前些日子闲着无聊,就绐解开了。”

李志:“谜底是啥?”

小李:“万物皆入轮回。”

李志:“喝酒了?”

小李:“你有没有想过,你的游戏币其实从来没离开过?”

李志:“没离开,那在哪呢?”

小李:“你会从小孩长大,花草树木也都会生长衰败,万物有灵,有灵则有轮回。你的游戏币就有灵,它也在随你而变。”

李志左右翻看身上的物件,“那它变成什么了呢?”

小李:“这我就不知道了,但你只要有耐心,一直等下去, 它总有一天会再变回游戏币的样子的。要记得万物皆入轮回。

李志:“你这说法也太扯了。”

小李:“不是我,是巴赫说的。

沉默。

长久的沉默。


在李志说完他的三段遭遇后,我已经完全忘记他今天来找我的原因。


“不对,你等一等先,你说的四大天王,是这么个四大天王 ?我还以为你说的是刘德华、郭富城、张学友、黎明这种天王来着。”我思来想去只有这么一个问题盘踞在心头。

李志:“没错,你就是最后的一个,东方持国天王。”

我:“我小时候这么无聊吗,能给自己起这种名号?”

李志:“看来你真的是什么都不记得了。”

我:“我怎么觉得你是来骗我玩的啊?”

李志:“我只骗了你一件事。其实你才是合金弹头竞速赛的冠军,那枚冠军游戏币也是你的。”

我:“那游戏币呢?”

“阿弥陀佛。”李志口宣佛号,然后朗声大笑,“也许是时代变了,想想吧,是你自己丢掉了它。”

他的声音渐渐飘远,随着一个转身消失于人海茫茫。

街道上人影绰绰,却又都如我一般面目模糊。

回头再看,街头艺人也不知何时便消失不见,只余下一地皮球,和那个破旧的音响。

音响里倒是没再放巴赫,是一首粵语歌,许久才依稀辨认,像是古惑仔里不知道第几部里的主题曲《友情岁月》。


消失的光阴散在风里,仿佛想不起再面对。

流浪日子,你在伴随,有缘再聚。

天真的声音已在减退,彼此为着目标相距。

凝望夜空,往日是谁,领会心中疲累。


我的冠军游戏币究竟去了哪里呢?

也许迷失的人不只我一个,是一代人都迷失了。 

我只是说,也许。


-END

南柯

1.

“喂,文姐,干嘛呢,上豆瓣瞧瞧吧,这次《R城爱情故事》热门影评里,可都在聊您演技呢。”

 

“嗯。我知道了。”

 

“啊?怎么了?”

 

“没怎么。”

 

“听起来怎么不太高兴呢。”

 

不高兴吗,这些事儿值得高兴吗。挂掉经纪人的电话,张文起身走向平层别墅的阳台上,月光在她赤裸的身体上流动,曲线勾勒出美好弧度。

 

张文习惯在家一丝不挂的待着,这给予她更为接近自我的错觉。她把浴缸也放置在开阔的阳台上,此刻水刚好放满,她探手试了温度,然后迈出修长的腿跨入其中,缓缓躺下将整个身体完全浸入水中。

 

她仰面看着头顶置物架上的魔方默默叹息。

 

此刻的怅然若失,彼时的南柯一梦,皆是来自于这个四四方方的物体。

 

2.

张文,二十七岁,这个时代最为著名的女演员。

 

她的著名,来自于她的美貌,她的气质,她的超高流量以及不容置疑的票房号召力。种种原由,偏偏没有演技。张文为此耿耿于怀,即使这些年在名利场沉浮,可心中理想仍未泯灭。

 

她也想有一两部代表作品,成为以演技征服大众的演员,而不是如今这般天天霸榜热搜依靠团队运作而扬名的流量明星。

 

每一部作品上院线,她都会开小号偷偷去看那些影评人的评价,基本都是负面的,诸如:演什么都像是自己,缺乏生活理解,偶像包袱过重……等等这些。

 

不过好在她心性坚韧,从未气馁。她觉得这些都是刻板印象,坚持下去,未来总会有变化的。

 

而事实也的确如此。

 

变化就是从张文接到《R城爱情故事》这部戏开始的。

 

这部戏的导演王军资历极深,从业近三十年,以严苛态度与优良出品而闻名。起初张文的经济人对于接这部戏也有所顾虑,一是王导对于演员的要求极高,参演他的戏没有演员不叫苦的,以张文现今身份地位没必要去白受罪。二是与这么多实力派演员合作,万一最终成片呈现不理想,肯定会迎来超乎以往的批评力度。

 

可张文不在乎,对于表演,她尚有理想,骨子里也渴望挑战。

 

她以停摆一切商业活动为筹码威胁公司,最终如愿接下了这部戏。

 

3.

“小文。”男孩走出监狱大门,来到在张文面前,轻声唤道。

 

张文抬头看着男孩,露出灿烂笑容说,“我一直在等你。”

 

卡,王军叫停两人表演,将剧本摔到地上,冷声宣布当日停工,转身离开。

 

这是开机后第一场戏。张文饰演的人物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女。在高中时期被小混混骚扰,初恋男友为保护她,和小混混打了一架,把对方打成重伤,自己也因此进了监狱。

 

这场戏主要就是讲,这个男友出狱了,她去接他两人多年后重逢的场景。

 

张文的表演始终达不到王军要求,在无数次NG后,王军终于失去了耐心。

 

现场停机,演员剧务们窃窃私语着。张文有愧,便跟着王军到了休息区。

 

进屋时,王军正捧着保温杯坐在那里。她暗自打量着对方,五十多岁的年纪,头发花白,穿深灰色呢子大衣,眼神低敛,看不出喜怒。

 

王军:“知道我为什么不满意吗?”

 

张文:“演的不好。”

 

王军:“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。”

 

张文:“您直说。”

 

王军:“方向错了。使劲的方向不对,好不好都没用。你眼里没东西。”

 

张文:“王导,我还是不明白。”

 

王军:“不明白就好好琢磨,什么时候你琢磨好了,咱什么时候开机,大家一起候着你。”

 

张文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想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,“行,我琢磨。”

 

“等一下。“王军叫住准备离开的张文,从怀里掏出一个魔方递了过去,接着说,“带上着这个。”

 

张文回到酒店,一会儿看剧本,一会儿找参考样片,可越看越焦虑。她拿出王军给的魔方,觉得这玩意儿像极某种意味深长的嘲讽。


她胡乱转动魔方发泄着心里的愤懑。

 

啪。魔方发出清脆声响,随即嵌合的缝隙间透出刺目光芒,张文头晕目眩,失去了意识。

 

4.

张文花了不少时间才适应了如今的身份。

 

穿越?平行时空?她想了种种可能始终没有定论。总之是成为了这世界上的另一个人,也叫张文,但却拥有另一种人生。

 

张文二十出头,刚毕业一年,在一家广告公司做AE,工作不上不下,还有个蹲监狱的男友,严格来说是前男友。没错,她发现如今的生活和那个破剧本一模一样。


她请了一天假,去监狱接前男友出狱。

 

监狱是张文去过的政府机关里,办事流程最简便的,亦或是由于这种地方很难有排队的机会,总之不到十分钟她就办完所有手续,来到监狱大门等待着李默。

 

“小文。”

 

眼前的李默陌生又熟悉,高了一些,也壮了一点,不再是高中时期的长发,留着和尚头,穿着不怎么合身的T恤与长裤,可当他笑盈盈走近时,依然还是那副阳光大男孩的模样。

 

张文能清晰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,是樟脑丸混着薄荷叶的气味。她不清楚该如何面对眼前的男孩,忙低头滑动着手机上打车软件页面说,“嗯,等等吧。车还没到。”

 

导航显示还有一段距离,等待时间上的数字让她倍感焦虑。

 

李默感叹,“现在可真方便啊。”

 

张文点头称是,忽然想到对方度过了六年与外界近乎隔离的生活,这句感叹不由让她感到几分愧疚。

 

“小文。”李默打断了张文的念头。

 

 “嗯?”张文应。

 

 “小文。”

 

“干嘛?”

 

李默也不答,只是眼含笑意,不停唤着她的名字等她来应,张文笑着摇头,无意玩这孩童般的游戏,便也不再应了。

 

李默挠头说,“只是喊着你的名字,就觉得那些日子都回来了。”

 

张文楞了一下,她看见李默眼底在一闪而过悲伤,那情绪转瞬即逝,随后再被笑意填满。

 

道路两边种着高大齐整的白杨树,茂密的枝叶把阳光分的细碎,夏风吹过,两人身上的细碎光斑也随之婆娑游弋。

 

5.

在原来的世界,张文没谈过恋爱。一切绯闻只为流量服务。

 

倒不是没遇到合适的人,只是单纯没兴趣。她的朋友们因此打趣,说她可能不喜欢男的。

 

“是不喜欢。”张文坦然承认,这个回答同样成为了一条花边新闻。

 

可张文说的完全不是那个意思。她只是单纯觉得,喜欢这个情绪没意义。

 

张文是一个目的性很强的人,有理想,有野心。想成为伟大的演员,想要更大的舞台,想要名,想要利,想要这花花世界的一切美好,只是这其中,不包括爱情。再者说,爱情真的美好吗?答案在她心里当然是否定的。

 

所以这个世界,李默的存在让她颇为头疼。

 

出于演员的职业习惯,她尝试从角色背景出发,心想对方虽然只是前男友,可毕竟是为她进过监狱,大好青春年华啊,这能不愧疚吗,起码还算是朋友吧。张文只是不谈爱情,并不是不讲情义。

 

而比起这个,更让张文烦恼的,是她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回到原来的世界。初时的新鲜劲过去,每一天都是煎熬。

 

她是演员,适应角色的能力很强,可适应并不代表接受,毕竟如今的“角色”与她演戏时的角色还是存在本质差异的。

 

张文掩面叹息,怎么也想不出个头绪。这时手机嗡嗡的震动,她拿起一看,是李默的。

 

李默问,“喂,小文,在忙吗?”

 

张文答,“忙,忙的很,忙死了。”

 

李默音调转低,“那好,等你忙完。”

 

张文按掉电话,把手机扔到桌面,仰着脑袋瘫坐在椅子上,心里默念“想想宇宙,想想星空,这些都不算什么问题。”

 

熬到下班,张文勉力微笑应付着来往经过的同事,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了写字楼。

 

“小文,你忙完啦。”李默穿着一身蓝色工作服走近。

 

张文惊讶地问,“你这是?”

 

李默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张文,答,“临时找了个外卖工作,先应付着,喏,给你,你最喜欢的抹茶奶盖。不过下午天热,等到现在都化开了。”

 

张文接过李默递来的奶茶,扯了扯嘴角最后什么也没说。

 

李默骑上一旁停着的电动车说,“走啦先,回家注意安全,回家发信息。”他一边碎碎念,一边骑着电动车飞速离开,“完了完了,好多单都还没送,肯定要吃到不少投诉。”

 

张文望着李默远去的背影自语着,“好。“

 

她看到李默身影被路灯拉的细长,心里百感交集。

 

不过这份情绪张文心里大概只存活了那么一瞬。

 

“早有这种带入程度,能演不好戏吗。”张文摇头感叹,迅速从刚才心情中抽身而出。

 

6.

那以后,李默每天下午都会以路过为借口给张文送下午茶。

 

起初张文不愿意,一方面是看他大夏天绕这么一圈过来实在辛苦,另一方面是觉得他刚恢复社会能力收入也不高。

 

也算不上关心,张文的情绪更像是一种从上向下俯瞰而去的悲悯,是对于这个世界众生的悲悯,她从没把自己当成其中的一份子。

 

可李默性格太执拗,任张文怎么说都没用。她实在狠不下心把话说绝,就只能由他去了。

 

后来时间久了,张文也习惯了他的存在,偶尔会主动叫上李默去写字楼旁的步行广场遛弯。

 

李默总和她讲高中的事,其实这点事前前后后他讲过很多遍了。

 

张文就问他,“你总说高中那点事儿,高中以前呢?就没啥好玩的事能讲?还有你家人呢?怎么从没听你提过?“

 

张文的问题让李默陷入沉思,最终一脸茫然的回答:“高中以前……我好像一点都不记得了。家人……我没有家人吧。“

 

这回换张文沉思了。她忽然想起了公司同事单调的人物背景,公司岗位单一的工作内容,收发室里一沓沓空白的合同,过了半晌她一拍脑门大喊,“啊,我知道了。“

 

李默见她反应这么大,忙追问,“怎么了小文?你知道什么了?”

 

张文笑着连连摆手说,“没什么,没什么,工作上的事情。“

 

李默挠头答,“哦,好吧。”

 

张文心想,自己可真够蠢的。这根本就是剧本里的世界,每个人行为都是单向且不可逆的,其实只要顺着剧本的故事脉络发展,等待故事结束的那一刻,自己应该就能离开了。

 

想到这一层,张文决定去推动故事发展,全盘接受李默心意,把这场戏演到底。她拍了下李默的宽厚的背说,“我说李默。”

 

李默回头看向张文,她继续说,“我们在一起吧。”

 

下午四五点的斜阳柔和,微风卷走空气中的余温。

 

张文看着面前李默表情层次丰富的变化过程,从疑惑到惊讶再到极度喜悦,不知为何这画面让她想起了课本上类人猿进化成人类的那张进化图。

 

可在李默笑意盈盈的眼底,张文再一次捕捉到那抹熟悉的悲凉。

 

“好呀。”李默回答的声音混着夏末蝉鸣轻轻上扬,飘入云端。

 

7.

这世间情侣的快乐都大多雷同。

 

李默每天晚上都会准时接张文下班,两人一起吃各式各样的小吃,一起看电影,一起去游乐场。周末会到城郊的山地公园徒步,长假则会去再远一点的地方。两人从夏天到秋天,从秋天到冬天。

 

中间还出现过一个张文的追求者,是个多金公子,剧本上的男二。拥有上帝视角的张文当然也没让对方掀起什么波澜,只是逢场作戏假意纠结一阵子便一脚踢开,帮对方直接杀青。

 

即使雷同,张文也是真心有感到快乐的,虽然是以演员而非自我的身份。她在心里盘算进度,发觉自己也快到杀青的时候了。

 

北方冬天寒冷且干燥,小路上没路灯,也少有车辆来往,两人并肩走在厚厚积雪上,脚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。

 

张文冻得发抖,不停搓手想提高身体的热度。李默靠近想要牵她的手,张文假意没看见,一阵小跑和他拉开距离。

 

张文知道,在今晚会有一辆车闯入黑暗中的街道,她的身体会被那辆车掀飞,然后迎接整场戏的结局。虽然这是剧本里的世界,可她还是不希望李默再一次因为她受到无关的伤害。

 

李默跟在张文身后差不多一米的位置喊,“小文,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呀?”

 

张文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,哆哆嗦嗦的回答,“没,没有啊。我就想跑两步,能暖和点。”

 

李默声音渐渐低了下去,“对不起……”

 

张文回头,“啊?”

 

“对不起,总是让你受罪。我会努力赚钱的,明年冬天就买辆车子,这样你就不用挨冻了。”李默像是在喃喃自语,声音低的几不可闻,坠入了雪里,发出沉闷的回响。

 

皑皑白雪和张文分享了男孩的秘密,张文切切实实的听到了他的自语。

 

张文站定脚步,想说些什么,这时轰鸣的引擎声唤醒了雪夜。地面积雪向天空扬起,枯木的枝干断裂发出悲鸣,暖黄色车灯照亮了恋人的脸,一样的温柔与平静。

 

地球自转的速度似乎放缓,张文面前一切都在放缓。她看见李默笑着,眼底依旧带着那难以明说的悲凉走近,用宽厚温暖的胸膛将她包裹,他垂下头在张文耳边轻声说,“小文,我知道你不是你,可……我就是爱你。”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,她被一股笃定的力量推开,黑色轿车从身前毫厘间开过,李默的身体飞了起来。

 

张文瞪大眼睛看着面前一切,哑然失语。

 

8.

张文在现场欢呼声中回过神来。

 

她看见演员们彼此庆贺,酷似李默的男演员走到她面前称赞连连。

 

张文低头看到手中握着的魔方忽然感到一阵眩晕。这时导演王军走到了过来。

 

王军,“怎么样?”

 

之前发生的一切在张文脑子里飞速掠过,像一场风暴。半晌后她长出一口气答,“你指的是什么?”

 

王军看了眼张文手里的魔方。

 

张文用手掌摩挲着魔方表面,眼睛看向很远的地方,没有焦点,“我说不清楚。”

 

“你眼里有东西了。记住这个说不清的东西,这就是生活。”王军笑了笑,随即眼神低敛,依旧是初见时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。

 

张文,“还能回去吗?”

 

王军,“回哪儿?魔方?怎么回呢?又往哪去呢?”

 

张文神色困惑地问,“什么意思?”

 

 “嗨,都是梦幻泡影。“说罢王导捧着保温杯转身走了。

 

9.

张文从浴缸里坐起,热气升腾,水珠顺着她的肌肤流淌。她拿起魔方,再次转动,依然无事发生。她心里清楚,生命中某种不确定性彻底消失了,这想法实在另人绝望。

 

她闭上双眼,把魔方抵在了心口的位置。

 

阳台上蓦地荡起一阵暖风,夜空中的星光明灭变幻,花园里鸢尾花随风摇摆,暖风将她的身体环绕,一如某人熟悉的拥抱。

 

-END


巴别塔

是一场梦。


梦里有一个新女友,也记不清长什么样了,总之人很热情,非要带着我去她的家乡。


家乡是什么概念?


梦里面我不清楚。


当然,现实里也未必。


总之是在北方的某个城市,到达时在下大雪,天地白茫茫的一片,什么也看不见,唯独远方一座高塔直通云霄。


我:真壮观呐。


她:是巴别塔。


我:也通天吗?


她:也通。


我:厉害,怎么整的呢?


她:人民,整个北方,齐心协力,一砖一瓦。


我:那人民们都上去了吗?


她沉默,于是我们继续向前走着。


我:要不要去塔下边看看?


她依旧不作答。


也不知道走了多久,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,等我回头再看时,她不见了。


其实我早就知道,我们的关系不会太牢靠,毕竟我记不清她的模样。


一次走散等同于永不相见。


后来想想,张无忌他妈说过,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,照这逻辑她应该长得不错。


但再想想,她也算不上骗我,说带我到她的家乡,也确实到了地方,如此看来她的长相依旧存疑。


天气越来越冷,大风卷着雪花往嘴里灌。


我实在挺不住,刚好经过一间木屋,便推门而入。


屋门虚掩的,里面开着粉色的灯,空间不大,只有一个书桌,一张床,床上还有个女人。


女人长相酷似山口百惠,穿着宽大的蓝色T恤,半躺在床上。


我:姐呀,外面太冷了,我暖和暖和,雪停就走。


山口百惠:一小时八百,包夜八十。


我:咋包夜比钟点还便宜?


山口百惠:我乐意,你做不做,不做别墨迹,耽误我做生意。


我连连答应,脱了衣服上床,试了几次始终不行。


山口百惠:怎么回事,年纪轻轻,怎么就不行了。


我叹气,想到几个借口,到嘴边忽然又不想说了。


这时停了电,屋子里一片漆黑。


我们在黑暗里不再说话,外面的风声愈发清晰,我翻身,床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,像极童年睡过的木板床。


于是我试着向记忆里的位置探索,在床沿处果然摸到了一个小木柜,木柜上放着奥特曼模型。


那是我童年最重要的玩具。


我继续沿记忆摸索,穿过曲折小径,打开木柜的第一层抽屉,摸到沓破书。


虽然看不见,但我肯定是全套的盗版灌篮高手漫画。


山口百惠: 湘北是冠军。


我:不是八强就结局了吗?


山口百惠:你的是盗版,没画明白,总之湘北最后夺冠了,当时我在现场,亲眼见证。


听到湘北夺冠,我心里一阵唏嘘,感觉青春的一部分终于在这个时刻圆满。


我:湘北夺冠了,我却不行了。


山口百惠:别气馁,我带你看个东西。


我跟在她身后,走入狭窄的走廊。


走廊幽蓝深邃,耳边有轰隆的水声。


抬头看,头顶有河流经过,河两岸是瘦骨嶙峋的纤夫队伍,他们浑身伤痕,嘶吼着号子,拖拽着一艘大船缓慢前进。


我伸长脖子,向远处看,想知道河流会流向何处。


到了,她回头对我说。


我回过神,发现我们已经走出廊道,来到一个巨大的庭院里。


庭院有一座和城中心类似的高塔,只不过这座距离天空尚有距离。


我:您也有座巴别塔?


山口百惠:承让。


我:可城中心不是已经有一座了。


山口百惠:不一样,这是我自己盖的。


我:可你这也不通天呐。


山口百惠:早晚会通。


我:我听说,私建巴别塔,会惹天罚。


山口百惠:我不怕。


我:这是为了什么啊。


她不说话,只是伸出手握了握我的手掌。


我想起祖先与河流,一阵暖流自她的手抵达我的胸口,一千万个白日梦在此刻燃烧殆尽。


我匍匐在雪地上,哭了出来。


落雨谣

你听的到吗?


雨里有歌声,是熟悉歌谣。


皱眉是在寻找吗?


do re mi fa so,就藏在每一滴雨里。


好吧,只和你说一次。


你来,到大雨倾盆中来,要果决,要赤裸,要彻底淋透。


要抬头,注视每一滴雨。


雨水从很高很高的地方坠落,在空气里绷成弦,被风中的手拂过。


你听,你听。


试着去追溯每一滴雨的来历。


嘀嗒嘀嗒,隔着几排距离被揉成团的电影票根,草稿箱里未发送的短信息,末班车上最后一排的座位,在屋檐下递出去再没能收回的伞。


一些时刻,在空中忽明忽暗,像脉搏,像鼻息,像窃窃耳语。


你听,你听。


皱眉是因为茫然吗?


还是没能被听到啊。


也好,我不曾说过什么话,你也不必回答。


生活漫长且无情,很快忘了吧。


只是,这场雨来之不易,实在可惜。


我听说是在大西洋的一座礁石上,一只人鱼伤心流泪,眼泪混入海水,经过很长很长的时间,才蒸发化作了云,走过好远好远的路,才来到这里,化作了雨。


一程有一程的难,只有雨知道。


你在笑吗?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。


抱歉,还是讲了烂故事啊,又想起上次讲的烂笑话,上上次和你谈论的天气,音乐以及游戏。


总是和你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。


很难理解吧。


雨越来越大。


呼啦呼啦,掩去世人未能说完的话。


呼啦呼啦,歌谣也被叹息收纳。


一切像未发生,我也从未经历过一场大雨。


只能向爱神祈祷。


收手吧,你在我心头降的这场大雨,雨水至今未能坠落,我还有机会躲闪吗?


梦中斩蛇

书上说,东越闽中有庸岭,山势绵延几十里。西北面有山洞,大蛇匿其间。

 

书上又说,大蛇森然恐怖,长七八丈,十几围粗。我没概念,便去查阅资料,发现此蛇的确够大,但就形体而言并不恐怖。七八丈约莫二十六米,此处应无争议。关键是这个粗。

 

十几围中的围想必是指成年男性臂长合围,若是指女子小孩,作者应进行标注,既无标注,默认为男性应也无争议。

 

一名成年男性的臂长与身高相当,南方成年男子身高取其均值一米七五,十几,取中间数十五,那么我们可以得出大蛇周长约为二十六米。再通过一个简单的公式π=S/D,我们可以算出大蛇的直径在八米左右。

 

此时对于大蛇的想象在我们脑海中初步建立,一只长二十六米,直径八米的庞然大物,只是比起蛇,它在观感上更像是一只加长版的猪。

 

我这人有个小毛病,一做数学题便会睡着,刚刚虽只是一组简单运算,困意却依然如期而至。

 

书本上的语句变得晦涩难读,字词开始左右摇晃。

 

我未做过多抵抗,伏案入睡,大梦一场。

 

梦中我来到东晋,成为李寄。

 

我是个瘦弱女孩,生于东冶郡李家,是当地富庶大户,头上有五个姐姐,大姐二姐早早嫁人,三姐幼时夭折,四姐待字闺中,五姐在我出生后被过继到别人家中。

 

我听说爹娘本想生出男孩儿为止,等有了下一胎便将我也给送出去,可岁月不饶人,爹终究是力不从心。

 

此事本就此作罢,却不料柳暗花明,娘的肚子竟有了转机。

 

她说,金诚所至,金石为开,是老爷您多年的坚守感动上苍,送子观音昨日给我托了梦,说这次必须把男孩投放到我们李家。

 

我爹泪流满面,连连感叹,老骥伏枥,志在千里。

 

此处不得不补充一个先决条件,我娘比我爹年轻三十岁,是远近闻名的美女。

 

我还听说,四姐终于找到了个好婆家,眼下全家难题只剩下我一个。

 

好吧,其实以上一切也并非是我听说,而是爹在给弟弟办完满月酒的第二天,与我当面直说的。

 

他之所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告诉我这些,在我看来主要有三层意思。

 

第一,他的确很讨厌我,此观点与我过往十二年记忆相互佐证。

 

第二,我十二岁了,实在不好过继到别人家中。且我的长相未来在婚恋市场又很难谋得一席之地。

 

第三,李家容不下我,可作为大户,表面功夫要做足。

 

当时的我挺直腰杆,热血上涌,给在场所有人一个预料之外的答案。

 

我要去斩蛇。

 

当时东冶郡旁庸岭有大蛇出没,来往商队被生吞者无数。此路为经商要道,商贾们只好献出大把银钱,请都尉出兵肃清邪魔。

 

都尉共讨伐大蛇三次,每次都被杀的丢盔弃甲损失惨重,最后只剩下满营老弱病残,不敢再贸然行动。

 

其实大蛇也不好受,那些士兵身穿甲胄,手持刀剑,吞入肚中实在难以消化,长此以往势必会引发肠道疾病,不利于身体健康。

 

于是在某个月圆之夜,大蛇托梦给了都尉,一方面肯定了他身先士卒的英雄本色,一方面请求议和,只要每月初一献上一名少女,便不再主动攻击往来商队。

 

都尉早被大蛇吓破了胆,一听有这好事当即同意,每月在全郡各属县征集少女,送入庸岭蛇洞。大蛇果然遵守承诺再未主动攻击来往商队。

 

此事至今已过去九个月了。

 

那天我向爹主动请缨,做那第十位献祭大蛇的少女。

 

我之所做出这样的决定,同样也有三层意思。

 

第一,我恨自己是女儿身,想一死了之,却又下不去手。我羡慕极了那商周的小孩儿哪吒,削肉还母剔骨还父,多了不起,可我没这勇气,只能借大蛇之手。我仍存有美好幻想,觉得身死以后,爹娘兴许会为我留下一滴眼泪。

 

第二,我恨自己的爹娘,我恨他们不爱我。可我只是一个小孩儿,我在想,如果做一次英雄,他们对我的看法,会不会有所不同。

 

第三,我恨那条大蛇,物伤其类,已经有九个和我一般大的女孩死在了它的腹中,这仇总要有人替她们来报。

 

在我来到都尉府说明来意后,现场的官员们都傻了眼。

 

因为从未有少女主动请缨成为祭品的先例,大家对此展开了激烈的会议探讨。

 

最终还是都尉拍板,义正言辞的对我说,念在你一片丹心,我们决定特事特办,允许你只身前往蛇洞,完成这次献祭活动。临行之前,你还需要什么,尽管提出来,能满足的,我们一定全力满足。

 

我想了想说,要斩大蛇,首先要有把锋利的大刀。

 

都尉挥手,很快有人为我找来了一把寒光流动,削铁如泥的大刀。

 

我单手去拿,发现拎不动。于是又说,器贵于精,小刀也未尝不可。

 

都尉又挥手,很快有人为我找来了一把精巧华丽,尖锐锋利的匕首。

 

我想起人们传说那大蛇有十几围粗,这匕首刃长怕都没鳞片厚。又说道,可否两者折中。

 

都尉骂了句粗口,从腰间拔出佩剑递了过来。

 

我接过宝剑,将一根头发吹过剑刃,只见它化作两段飘过,不禁赞叹好剑。

 

都尉向我拱了拱手,正要为我送行,我又想起山路漫漫,一人前往难免无聊,便说道,可否再为我寻来一只宠物解闷。

 

都尉脸色阴晴不定,最终还是挥了挥手,很快有人为找来了一只毛色枯黄形体消瘦的老狗。

 

临行前,都尉附在我耳边低语,你若刺杀失败,便说是自己的主意,和平不易,切莫牵连无辜。

 

我点头,所有人列队为我送行,我带着那条老狗转身向山上走去。

 

一路上风平浪静,我走走停停,多半时间都是在等那条老狗。

 

我不知道是因为它在害怕,还是说我在害怕,亦或是我俩心底其实都怕极。

 

好在还是在天黑前赶到了蛇洞。

 

汗水随着衣襟流淌而下,老狗瘫倒在地上伸舌,我调整呼吸,回想着事先准备的台词,然后朝山洞朗声大喝,呔,大蛇,你恶贯满盈为害一方,今日我要替那些女孩讨回公道。

 

蛇洞静悄悄的,没有任何回应,于是我又叫了几次。

 

依然无事发生。

 

我举起宝剑,左右张望,缓步走进山洞,趁着昏暗的天光,摸了个来回,发现大蛇并不在这里。

 

我想大蛇也许是外出遛弯了,在这里守株待兔,攻它个出其不意,说不定能多上几分胜算,正准备找个石头藏身,却在角落处发现了一堆白骨。

 

我数着那些小小的头骨,一二三……八九,刚好九个女孩,心里说不出的难过,于是放下宝剑,想要用手挖坑把她们埋起来。

 

刚一触碰,那些骨架便发出了幽微的蓝光。

 

这时洞外腥风大做,随行老狗也汪汪汪地狂吠起来。

 

我急忙拿起宝剑,伏身躲在一颗石头之后,大蛇在洞口处直立起来,和老狗对峙,身体投射下巨大阴影,眼前的一切暗了下来。

 

老狗承受不住这个心理压力,呜咽一声转头向山下逃去。

 

大蛇看着逃跑的老狗想要去追,把后背留给了我。

 

机不可失,我在心里给自己打气。

 

呔,大蛇,你恶贯满盈为害一方,今日我要替那些女孩讨回公道。一边大喊,我一边将手中的长剑刺了出去。

 

咣得一声,宝剑刺在大蛇的鳞片上,然后划开,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。

 

大蛇回头打量着我,然后竟说出人话来,你来为女孩报仇?

 

我来为女孩报仇。

 

她们是你亲人?

 

非亲非故。

 

那为何报仇?

 

我也是女孩。

 

没道理的。

 

蛇自然不懂。

 

那大蛇发出嘶嘶声响,彷佛因我的话而发笑,随即它再度直起身体说道,那我就送你去见她们吧。然后蛇头嗖的一下如利箭般射了过来。

 

我身体来不及做躲闪,只得横剑在胸,试图一拦。

 

霎时间天昏地暗。

 

再睁开眼,我又回到山洞,眼前是女孩们的遗骸,正发出幽微的蓝光。

 

正错乱间,洞外再次腥风大作,那老狗也再次汪汪汪地狂吠起来。

 

咦,我是在做梦吗,刚刚不是被大蛇给吞了吗?此情此景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。

 

只见老狗又一次呜咽着向山下逃去,大蛇再度把后背留给了我。

 

机不可失,条件反射,我没时间思考,举剑飞身向大蛇刺去。

 

呔,大蛇,你恶贯满盈为害一方,今日我要替那些女孩讨回公道。

 

咣,蛇鳞依然坚硬,依然没能刺进去。

 

大蛇回头打量着我,刚要说些什么。

 

我没理会,自顾自的踏步向前,挥剑连刺,如若疾风骤雨。

 

大蛇张开血盆大口向我扑来。

 

又一次睁开眼,又一次在山洞,又一次看见女孩们的遗骸,正发出幽微的蓝光。

 

洞外腥风大作,老狗汪汪狂吠。

 

我看着那些白骨,仿佛触摸到了某条朦胧的线索。

 

来不及思考,我提剑又上。

 

然后睁眼,回到山洞,看见女孩们的遗骸发出蓝光。

 

我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,可时间不等人,我拿起剑向大蛇刺去。

 

……

 

我一次次的挥剑,右手越来越强壮,速度越来越快,力量也越来越大,可始终都没能刺穿大蛇的鳞片。

 

轮回上演,成百上千。

 

直到有一次我再度醒来,面对发着幽光的白骨,福至心灵,想到了一个斩蛇的法子。

 

大蛇刀枪不入,是因为鳞片。而鳞片只生于体外。

 

大蛇喜吞人,尤爱吞少女,可消化能力着实一般。

 

在它腹中由生到死,约莫还能有个十分左右。

 

我吞剑,它吞我,只要剑能拔出,此事可成。

 

我模仿着印象里杂耍演员的动作,仰头站直,举起宝剑,剑尖向下,缓缓刺入口中,剑刃穿过咽喉,剧烈的痛感如电流般传遍全身,直抵脑仁。

 

我不知道划破了哪里,能做的只是强行抑制住身体的抖动,继续向下刺。

 

剑刃穿过食道,恍惚间我看见幼时用刀片划过手腕的自己,看见爹娘望向我时厌恶的眼神,看见那些少女们哭喊着,被大人们以大义之名献给大蛇。

 

继续向下刺。

 

剑柄藏于口腔。

 

我走出山洞,用粗壮右臂狠狠的打了一拳大蛇。

 

大蛇勃然大怒,一口将我吞下。

 

天昏地暗间,我浑身被粘腻的液体包裹。

 

我张开嘴,右手紧握剑柄。

 

我感受到血液在胸腔内喷涌。

 

长剑被缓缓拔出,一寸,两寸,直到全部显露。

 

呔,大蛇,你恶贯满盈为害一方,今日我要替那些女孩讨回公道。

 

我的右手千锤百炼,我的宝剑势如破竹。

 

呲。宝剑深深刺入大蛇血肉之中,它痛的近乎癫狂,上天入地,翻滚挣扎,我双手握剑,不为所动。

 

雪白明月撒入大蛇腹部如同盐巴,我有些饿了,五脏六腑跟着绞痛起来。它的动作也愈发迟缓无力。

 

我双手不停,直至将大蛇彻底劈作两半。然后缓缓走出它的身体,单剑杵地支撑站立,看着它又摆动了两下尾巴,最后径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。

 

老狗又跑了回来,对着大蛇的身体狂吠。

 

我摸了摸狗的脑袋,然后上前拽起大蛇的尾巴。狗上来咬住尾巴想要帮忙,我俩一齐用力,发现拖不大动,于是只好作罢。

 

回到山洞,我将女孩们的遗骸整理打包背在肩。决定走遍东冶郡的属县,送她们回家。

 

可奇怪的是,一路走下去,背包却越来越大。

 

老李家为了一分田,把女儿嫁给邻村的痴呆。

 

老王家为了一升米,把女儿卖到酒楼。

 

老孙家为了招丁,把女孩沉了井。

 

帝王家倒不为什么,只是发出一纸诏令征三千女娃入宫。

 

我不停挥剑,直至衣襟血红,身后背着沉甸甸的白骨,只觉得天大地大,却不知该去往何处。

 

原来我的仇不在己,不在父母,不在大蛇,而在这一整个黑白颠倒的天下。

 

我怀着巨大的悲愤从睡梦中醒来,眼前书页已被泪水浸湿大半。我一动不动,呆坐在书桌前,回想着那遥不可及的梦境,直到一点一滴,遗忘干净。